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淡淡黑霧的天空，那是吳憂兒的厲鬼們顯形在空中飄蕩，三千而已，卻足以讓天地失色。
風雨欲來。
她手指微動，也不見她取出《千機冊》，一把小小的由符紙化成的弩機已經出現在她手上：“至少我現在不能讓他死。”
說完，她長嘆一聲，轉身離開。
——最難消受，美人恩。
簡天行如腳下生了根，也不知她的決定對是不對。等她即將走出院門，他才猛然上前幾步大聲喊道：“再見面，我不會手下留情！”
千機子背對著他揚了揚手裏的弩機：“你欠我的，還清了。”
恩仇兩清，下次見面，再無顧忌。
沒有人在原地踏步，簡天行總有一天會走出千機子的陰影，所以作為“長兄”，她唯一能做的，就是給他對一個男人的尊敬。
簡天行望著她的背影，其實還有第二句、第三句，卻怎麽也說不出口——你是否真的想過當我的妻？你可知道，你幾乎毀了我？
地煞大陣共七百二十人，修為最差也是金丹期高手，更有五大門派眾多大能坐鎮，遙遙望去方圓數十裏都籠著一層暗紅法光，當真聲勢浩大，法力滔天。
可當千機子吳憂兒出現在陣前，人人心中都是一陣亂跳。
低輩子弟久聞鬼嬌娘大名，想起傳說中他的種種刑虐手段，即使己方人多勢眾也不由心驚。
而老一輩，目光卻都盯在吳憂兒身前那道黑色的身影上。
兩人一步一步走來，剛開始只能看見一黑一金兩道豎線。大陣離神仙府並沒有那麽遠，這是咫尺天涯的法術，與縮地成寸正相反，常用以躲避敵人攻擊，也不知他們在此時施展有什麽陰謀詭計。
人影漸漸清晰，見當前的“男子”一身黑緞絞白絲廣袖道袍，頭上束冠，兩道刀鋒似的劍眉直飛入鬢，器宇軒昂，而她身後的“女子”則著鵝黃對襟襦裙，肩上披一件血紅的大氅，兩只袖管沒有穿上，在風中左右飛揚。鵝黃配鮮紅已是極艷麗的顏色，“她”腰間還束了一條亮紫腰帶，面上蒙一方黑色繡白紋的帕子，臉容還未瞧見，這身裝扮倒極為刺目，不似吳憂兒往日的風格。
數百人聚集於此，竟一時寂靜。
打破沈默的，是一個沈重到極致聲音：“千、機、子。”
每一個字都聲振寰宇，震得人人耳中轟鳴，片刻後才聽不夜天萬華低呼：“大蒼山掌門！”
好個大蒼山掌門，垂暮之年法力竟猶自雄渾如山川大河。
大蒼山掌門的年歲少有人知，他身上骨灰般的白似乎已經融進大蒼山這個古老的門派中，論及德高望重，修真界無人能與他相提並論，坐鎮，坐鎮，只要他坐在陣中，便能鎮住五大門派七百二十名高手。
誰都沒想到，他一身修為竟也如此震古爍今，怕不已到了渡劫期。
被他點名的千機子面不改色，反而淡然一笑，躬身執弟子禮道：“千機子見過大蒼山掌門。”
單這份定力已不愧是千年前年輕高手中的魁首。
大蒼山掌門坐在椅子上，微微躬身還了一禮。以他的輩分，這已是極重的尊榮。
“千機真人死而覆生，可惜了。”
千機子長身玉立，目光極正，認真地解釋道：“本座難得想為自己的事任性一次而已。”
大蒼山掌門臉色覆雜，幾番張口，最終卻只有一聲長嘆，道：“也罷。”
說完，他容色一冷，對諸人道：“各位，擺陣吧！”
萬華心中猶疑，不願因此與千機子結下仇怨，腳步便慢了一步，正瞧見千機子身後的吳憂兒美目流盼，與萬鈞門門主脈脈對視。
萬鈞門門主一身修為早可突破分神，但悟性太差，遲遲不能對抗心魔，走的是穩紮穩打水到渠成的路子。而吳憂兒最擅長的，恰是攻心。
“圖浩！”他急聲喝道。
圖浩正是萬鈞門門主的名字，他嫌棄不夠威勢，顯少提及。沒想到此時竟會被人叫出，一驚之下自然移開目光，看向萬華道：“你喊什麽？”
萬華見他憨頭憨腦，目光清正，不似中招的模樣，心下稍安，冷笑道：“我怕有人精蟲上腦，壞了咱們五大門派剿滅鬼嬌娘的大事！”
圖浩還沒明白精蟲上腦是什麽意思，看萬華青白的臉色，下意識就有些後怕，顧不上鬥嘴，匆匆入陣主持了。
吳憂兒目光在兩人身上滑過，微微一笑。
作者有話要說： 龍門山有雨，雪原虎下山。——新龍門客棧
看了四遍的電影，那個時期的女星不能說每個都貌若天仙，但混出頭的都很有辨識度，張曼玉的臉型其實有點寬，不是第一眼美女，可她一顰一笑都別有風情，而不似現在，女神全是錐子臉、大眼睛、一字眉，笑起來嘴角的弧度都差不多，經常傻傻分不清誰是誰。
圖浩，土豪。
☆、番外· 話本
“師傅，什麽是桑海滄田？”
“就是，”千機子指著天空，“雲的位置移動了。”
“那什麽是天荒地老？”
“人以為一切結束的時候就是天荒地老。”
“如果不結束呢？”
“沒有什麽是不結束的。”
“包括愛情？”
“愛情啊……”千機子拿起徒弟手裏的話本，看了看上面的文字，笑道，“真是癡的癡傻的傻。愛情總結束於一個人的醒悟，越執迷不悟，醒時就越痛。”
吳憂兒懵懂：“因為那位小姐愛上的其實只是一個輕浮浪蕩的酸書生？”
千機子彎腰摸摸他的腦袋，溫言道：“因為對修士而言一輩子太長，長得再深刻的感情，回想起來也不過平常。”
吳憂兒不懂，打理著被師傅弄亂的頭發嘟囔道：“所以不醒不就好了嘛。”
千機子翻到話本的最後一頁遞給吳憂兒：“這世上最難的，不是滄海桑田，更不是地老天荒，那些東西等等就到了。最難的，正是不醒啊。”
那故事的最終，窮書生被家丁打死，小姐抑郁而亡。
“明明一點都不難。”吳憂兒托腮看著師傅，“死死就好了嘛。”
“也只有你會這麽說。”千機子忍不住又把他的頭發揉亂了，略帶嚴肅道，“記住，無論你以後愛上什麽樣的人，為師都不許你為他死。”
“可是這個世界好無聊。”
“為師也很無聊？”
吳憂兒趕快抱住師傅的袖子撒嬌：“師傅最好了。”
“那你以後即使為了為師，也不可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，知道了嗎？”
“知道了。”吳憂兒狠狠點頭。
~~~~~~~~~~~~~~~~~
吳憂兒坐在槐樹上，一個年輕人站在樹下。
“以前你來找我，都是要我把話本裏的人物寫死了，現在你為什麽忽然喜歡讓他們都活著？”
“因為憂兒以前還不知道原來死亡是這麽可怕的事。”
年輕人以寫話本為生，猜測道：“你愛的人死了？”
吳憂兒搖頭，居然沒有立刻殺了他，擡起頭直直望著刺目的太陽道：“她沒死，可憂兒總覺得她死了。”
“你希望她死？”年輕人好奇道，“還是她變了心？”
“都沒有，她只是不願睜開眼看這個世界了。”吳憂兒雙腳不安的纏在一起，“你說她是不是被憂兒看得煩了？其實憂兒只拉著她的袖子也可以，只要一點點，雖然憂兒的手變大了，但憂兒會很小心的，只要一點點，一點點……”
年輕人道：“你要的明明不是一點點。”
吳憂兒蜷起腿，把頭埋進膝蓋和胸口的縫隙裏，悶悶道：“憂兒不討天道的喜歡，只能要一點點，否則天道生氣了，師傅便不高興。”
年輕人早知道這位姑娘癡，將話本當真事，說不定他師傅真是被她纏得煩了，畢竟修真界就是一個這麽冷漠的世界。
“別哭，”年輕人柔聲道，“哭多了眼睛會瞎掉的。”
“可是清楚的看見前後左右都沒有她，我就忍不住想哭。”
“她去哪了？”
“她還好好的躺在榻上啊。”吳憂兒忽然楞住，慢慢擡起頭，喃喃道，“對，師傅只是，不摸憂兒的頭了，而已。”
她還好好的躺在榻上……
為什麽他總是在哭呢？哭得都看不清她了，明明就在那裏，他居然覺得空空落落的，明明，她就好好的躺著呢。
年輕人望著吳憂兒失魂落魄的神情終於明白了。
生離和死別最大的區別就是，生離，吳憂兒等千機子回來，死別，千機子等吳憂兒死去。
但是鬼嬰死，就是魂飛魄散，千機子死後去的世界，永遠不會有一個愛拉她袖子的吳憂兒。
“師傅，活的。”憂兒坐在樹上，望著庭院外熙熙攘攘的人群，實際上什麽都沒有看見，“死了，就等不到了。”
你若不在，憂兒不知道何為甘甜苦樂。
作者有話要說： 這篇文男主的本質其實就是好愛好愛你，笨笨果然喜歡比較奇葩的角色，現實生活中正常的人物性格總覺得放在小說中不夠帶感呢。
吳憂兒是個非常敏感的人，幼年期所有人都對他喊打喊殺，只有千機子護著他，心理早出問題了，然後千機子還覺得自家徒弟很溫柔嫻靜，容易被外人欺負，一直帶在身邊，更加限制他的人際交往，造成了“除了師傅之外的人都討厭”的世界觀。所以吳憂兒其實就是一個聰明的瘋子，為愛情放棄事業和生命啥的，還是瘋子做來感覺好，至少不會被懷疑智商。
存稿告罄，先發一章，字數較少請見諒，爭取十二小時內把下一章寫完。
☆、好雨知時節
地煞大陣起，天地震顫，無數法寶齊齊鳴動，地煞大陣籠罩之內血色翻騰，如巨龍盤旋，每一轉，赤色都略深一分，到最後竟漸漸化為黑色，七百二十人盡皆不見。
腳下震動稍停，吳憂兒正欲開口，被千機子揮手止住。她神色凝重，沈聲道：“還沒完。”
果然，黝黑如墨的大陣中竟霎時間射出無數金光，兒臂粗的光華一齊向千機子二人擊來！
吳憂兒萬沒料到大陣初起就有這般威力，匆忙扯下身上血霞帔抵擋。
血霞帔並非防禦法寶，在空中化為一道血簾，大片金光穿過，深達千尺的血水竟被直接氣化，金光帶著絲絲血色疾馳而來。
吳憂兒沒時間懊悔自己未煉制防禦法寶，身體旋轉就要擋在千機子身前。
千機子一把按住他的肩膀，順勢將他拉入懷中，沒想到吳憂兒千年來長高不少，說話時嘴唇幾乎貼著他的耳朵：“傻瓜，為師護得住你。”
她一手摟著吳憂兒，一手從千機冊中撕下一頁紙。
一大塊晶瑩剔透的晶壁出現在金光前，攜雷霆萬鈞之勢而來的金光撞在晶壁上，一時金光大振，眾修士眼前都有片刻失明，再睜開眼，只見晶壁破碎，金光不知所蹤，千機子師徒卻毫發無傷。
即使陣法遮擋也能聽見有人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。
“千機真人果然名不虛傳，元嬰修為竟能擋地煞大陣一擊。”萬華的聲音傳來。
重生後的千機子竟只有元嬰期！心生怯意的眾修士精神一振。
吳憂兒眉頭一動，就聽千機子淡淡笑道：“盈縮之期，不但在天。”
有一種人，永遠淡然自若，好像天塌下來都能一力承擔。
最可怕的是，她留下的傳說輝煌得令人生畏，確實從未有承擔不了的麻煩。
“諸位今日聚集在此，皆因本座教徒無方之故，本座不敢指謫。但吳憂兒乃是本座今生今世唯一的徒弟，犯下大錯也全為了本座這個混賬師傅，還請諸位看在千機子的薄面上寬宏一二，若定要兵戎相見，本座亦無顏袖手旁觀。”
大蒼山掌門冷冷道：“千機真人是拿定主意要包庇這個妖女了？”
“正是。”千機子與他說話時頭顱稍低，以示尊敬。
“哪怕千年功德名望，一朝盡喪？”
“本座不修來世，故而不求功德；本座也不貪權勢，故而不逐名望。”千機子望著大陣，可每個人都知道她看的是陣中的大蒼山掌門，她目光中的孺慕之情和愧疚之意，全修真界也只有大蒼山掌門當得起，“生平所求，一為心安，二為……憂兒安康。”
在這強敵環繞的地煞大陣中，她竟說，為憂兒？
吳憂兒瞪大眼睛，七竅玲瓏心都被堵住，呆呆不解師傅語中含義。就聽大蒼山掌門道：“再無回轉的餘地？”
千機子語音艱澀，片刻後才啞聲道：“不必回轉。”
她第二條命因吳憂兒而來，今日便以這條命換憂兒一命，方不負，美人恩。
她心意已決，更不停頓，擡首揚聲道：“諸位道友聽了，今日地煞大陣與本座為敵，待本座修為盡覆，在座諸位不知幾人能活？”
千年前她雖無勢力，論及聲望卻已達巔峰，修真界第一強者的名頭之下，縱然生死仇敵、陰險小人，明面上也都不得不說一聲佩服。
而今日，千機子曾不屑一顧的所謂聲望便是她最後的手段之一。
主持陣法的眾人中萬華的心思最為機警，一聽此言就不由望向大蒼山掌門——要壓住千機子的，非他不可。
但大蒼山掌門沒有出聲。
地煞大陣中央的金光陣一擊而止，非但不全力剿滅二人，反而任由千機子說話。而現在，大蒼山掌門竟對千機子明晃晃的威脅，一言不發。
萬華想起修真界中流傳已久的，千機子和大蒼山間的淵源，之前闖入神仙府中的簡天行，方才千機子對大蒼山掌門的態度，還有明明十拿九穩卻一次次失敗的對吳憂兒的圍剿，背後隱隱發涼。
“等會兒如果千機子從我們這裏突圍，保住本門弟子性命為上。”他輕聲囑咐周圍的心腹。
千機子威脅之語一出，大陣中本就人心惶惶，即使沒有宗主吩咐，部分修士也打定了出工不出力的主意。不夜天得了萬華的令，輸入陣中的法力更是大減。
地煞大陣息息相關，即使大蒼山立時補上，五大門派諸人心中也多了一層計較。不過其餘六宗同為正道，抹不下臉與不夜天同作小人罷了。
千機子寥寥數言，地煞大陣中暗流漸起。
吳憂兒靈覺最是靈敏，湊到千機子耳邊輕聲道：“師傅好厲害！”
他剛剛明悟千機子竟為了他悍然對上五大門派，語音帶笑，調子更軟媚到了極處，端得是柔情萬種，含情脈脈。
千機子耳畔被冷風吹過，她死後對吳憂兒的聲音更少有抗力，板臉斥道：“大敵當前，還做女兒情態！”
吳憂兒卻不怕死，用男聲低笑道：“死前能聽見師傅這番話，更與師傅死於一處，憂兒亦知足了。”
是生是死，於他並無太大差別，碧落黃泉他唯一怕的，便是她再將他一人孤零零的扔在世間。
千機子畢竟是女子，男聲對她而言更增誘惑，兩道劍眉便鎖得深了些。
吳憂兒哪裏知道，以為師傅厭他男身，忙退開一步，強行將註意力轉到地煞大陣上，眼眶又是一陣發紅。
他岔開話題道：“大蒼山掌門怎的一點兒力都不出？師傅，咱們是否趁機突圍？”
兩人就站在金光陣中，周圍金光流轉，卻再沒有真正像樣的攻擊手段，殘破的血霞帔盡可防住。
“先等等，時機未到。”千機子觀察大陣時目光在四方停留的時刻差不多，最多多瞧一眼西方大陣，口中向吳憂兒解釋道：“他年老體弱，空有渡劫期修為，向來無人指望他參與爭鬥。靜養數千年，未必還有能力主持大陣。他第一句用道威壓為師，不過是迫為師放棄你罷了，難以持久。”
大蒼山人才濟濟，未必需要大蒼山掌門親自主持陣法，卻也無人敢請他讓開主持之位。
吳憂兒何等聰慧，聞言立刻了悟道：“他不想擔殺師傅的罪名。”
“今日之後，他要殺為師便再無顧慮了。”
吳憂兒拉住千機子的衣袖甜甜笑道：“因為憂兒和師傅從此便是‘邪魔’、‘歪道’了。”
他真愛極了邪魔外道這個詞，逮著機會就要用上一用。
千機子觀察已畢，走到東方大陣前，笑道：“你猜，他們何時開始罵陣？”
罵陣，一來激敵妄動，二來為自己正名。
吳憂兒凝神靜聽，柳眉一挑，輕蔑道：“早開始了，不過不敢當著您的面罵，還在猶豫要不要為一個狐媚惑人的妖女和您撕破臉呢。”
千機子拿出《千機冊》，一頁一頁慢慢翻開，姿態閑逸，略有些吃驚道：“為師真有這麽大名頭？”
“世人都愛誇大，您在的時候怕滅了自己的威風，便有節制，您重傷後千機真人四字突然精貴，一個個恨不得都當您幹孫子，傳來傳去，連他們自己都糊塗了。”吳憂兒口中說話，一雙柔媚的眼卻似牽了絲，若有若無落在千機子手中的《千機冊》上，瞧見千機子翻開的那一頁，不由眼皮一跳，猶豫道，“師傅，這恐怕……不太好。”
“別無他法。”千機子神色不變，傳聲道，“此物為師未必能控制得當，你化為鬼霧，當可吸取活人精氣支撐，但不得傷人根基。”
“憂兒無礙，但您修為大減，身體也……”吳憂兒將這個詞含糊混過，搖搖師傅的衣袖，含淚道，“斷然配上那兇器，有噬主的可能！”
他話音未落，一道碩大的閃電在大陣中一閃而過，剎那的電光仍十分駭人。
千機子擡頭望天，見天上的陰雲已聚得極厚，淡聲傳音道：“萬鈞門上下皆修習至陽功法，大陣也必屬陽，而雨屬陰，等會兒大雨傾盆，東方大陣的威力必然減弱，北方礪劍門的潑天應變不足，想必不能立時支援，南方不夜天萬華性情陰鷙，即使發覺也未必會舍棄己陣相助於人。”
吳憂兒知道她主意已定，便不再勸，反正他生死隨她，補充道：“萬華似乎和萬鈞門門主有交情，不過他陣中陰氣最盛，憂兒的鬼物大有可為，拖住他不難。”
他的鬼物早在萬華為圖浩在陣前稍停時已潛入南方大陣中，力保萬無一失。
閃電過後，雷聲轟鳴，四方大陣中人影綽綽，似已不耐金光陣的無作為，想引千機子師徒入陣。
吳憂兒被雷聲震得眼睛又濕了，拉著千機子的衣袖，從千機子腦後怯生生望向礪劍門掌管的北方大陣，那裏劍光最盛，可見陣中人最為急躁。
“大蒼山掌門實在很了不起。”
能壓住這麽些牛鬼蛇神，本身就已是一種了不得的本事，更別說此人老而彌堅，主持大蒼山事物數千年。
“正是。為師正想與你說，看待事物不可隨性而……”千機子忽覺臉上一涼，話語停住，擡頭望向天空，大笑道，“好晚的雨！好大的雨！”
烏雲如蓋，雨滴如豆，頃刻間大雨傾盆。
這雨比她所料晚了半個時辰，若非大蒼山掌門有意相助，兩人未必能在陣中撐到雨落。但如此大雨，對東方大陣的損傷也大了數倍。
作者有話要說： 論學好物理的重要性
天下英雄出我輩，一入江湖歲月催。
鴻圖霸業談笑間，不勝人生一場醉。
提劍跨騎揮鬼雨，白骨如山鳥驚飛。
塵世如潮人如水，只嘆江湖幾人回。
☆、色是空空是色
風雨已至，千機子又化出一大塊棱鏡抵擋金光，吳憂兒收起血霞帔，兩人緩步走進東方大陣中。
他們走得太從容，選擇的方向從某種程度上也算出乎預料，其餘四方大陣互相傳音，決定凝神戒備，不可輕動。這師徒二人一個癡傻一個瘋癲，卻都是經過大風大浪的聰明人，誰知千機子不是打了暗度陳倉的主意？況且此次圍剿中，大蒼山身為正道魁首包庇鬼嬌娘的罪過人人心知肚明，運作得好大有可為。
多麽可笑，當大蒼山除掉千機子後，它這座龐然大物成了眾人下一個目標。對和錯不重要，重要的是他們屁股底下那個名為“第一”的位置。
只有萬華想起圖浩與吳憂兒那次對視，心中隱隱不安。
東方大陣內。
萬鈞門門主圖浩站在雨中，魁梧的身形配上手中的宣花板斧如巨靈神般氣勢駭人，雨水落在他身上竟頃刻間就被蒸發幹凈，顯然陽元充沛到不可思議的地步，陰氣不能浸染絲毫。他周圍的萬鈞門弟子排列並不整齊，個個高大壯碩，衣衫下的皮膚隱隱露出金屬般的光澤，手中也多是重碩兵器。
千機子和吳憂兒一進陣，退路便再不可見。
“竟是巨靈陣。”千機子輕嘆一聲，“先天至陽之體，本座明白你為何會以分神期修為執掌五大陣之一了。”
她腳步微微前移，將吳憂兒擋在身後。
吳憂兒知曉自己身為天地至陰至晦之靈不宜對上至陽之體，自不會逞強為師傅添麻煩。他瞇起眼細細打量圖浩，見他濃眉大眼，容止粗豪，靈魂也十分幹凈，是真正的莽直憨厚，雖然相貌頗為醜陋，卻稱得上是條好漢。
鬼神最守善惡有報的規則，他果然是吳憂兒拿捏不得的人。
“千機真人，請讓開！”圖浩喝道。
“本座千年不在世上行走，連一個分神期的小輩都敢對本座叫囂了嗎？”千機子語調溫和，但兩道凜冽的劍眉斜斜挑入鬢角，目光清冷如月，自有一番高人風範。
她觀人之術不及吳憂兒卻也不差，知道斷然對圖浩當無大用，再見巨靈陣乍看雜亂無章，實際上萬鈞門弟子之間皆能呼應，遠比自己想的難對付許多，欲再以名壓人。
誰知圖浩生在她隕落後，初生牛犢不怕虎，昂首挺胸道：“若真人繼續被妖女迷惑，淪為邪魔，自然人人得而誅之。”
“好，正當如此！”千機子一挑眉峰，居然擊掌讚道，“本座此次覆生，所見之人個個都恨不能當心生七竅，偏偏又無比幹忠義，盡會些雞鳴狗盜的下作勾當。本座已在陣中，爾等要殺，直言無妨。”
圖浩一楞，道：“你這道人好生怪異，大蒼山掌門三番兩次勸你，若你就此退去，老子幹啥費勁殺你？”
千機子搖頭道：“退不得。即使本座今日退了，也不過明殺暗殺之分罷了。”
吳憂兒不喜她這話，似如今刀山火海都不是為了他。
“萬鈞門門主，還請出手讓我師徒見識見識巨靈陣吧。”
“好。”圖浩手中宣花板斧正要揚起，忽覺不對，虎目圓瞪怒道，“妖孽敢爾！”
但見陣中萬鈞門弟子皮膚上金屬光芒大為減弱，更有一二修為淺薄的弟子肉體上見了銹跡，顯然是為陰氣所侵。
雨水本陰，吳憂兒的厲鬼借機將鬼氣混入雨中，雨滴落在萬鈞門弟子身上時鬼氣便悄然潛入體內。
好個圖浩，眼見頃刻間數十弟子危急，身上金光猛增，趁巨靈大陣猶能聚弟子精氣，一身至陽法力全匯聚在宣花板斧上，向天橫劈！
一道金光自斧刃上宣洩而出，所過之處眾鬼慘嚎，入耳如針紮，是無數無形厲鬼在陽氣中魂飛魄散。
與之結契的吳憂兒也受重創，扶住千機子才不至委頓在地，慘白的小臉隱隱發黑，咬牙泣道：“果然克我！”
好在經此一著，已被陰氣入侵的萬鈞門弟子大多無力再戰，盤膝坐下全力抵禦陰氣。
“先天至陽之氣……”千機子微微皺眉，手中《千機冊》書頁亂翻，躊躇不定。
吳憂兒整個人靠在千機子身上，輕聲喘息道：“師傅，那件暗器先留著，憂兒有法子勝他。”
這句話沒有傳聲，圖浩聽得清楚。他千歲不到便升任一派掌門，一路順風順水，又剛剛重創合體期大能，心中也難免有些自得，當即道：“你這妖女還有什麽本事盡可使來！”
他乃先天至陽，較之吳憂兒人為而成的鬼嬰之體自然遠勝，方才借萬鈞門數十子弟純陽精氣的一刀也不過損失些許法力，而吳憂兒卻是實打實的重傷，站都站不穩的模樣。
饒是千機子都不禁暗自奇怪，手指捏住《千機冊》中一頁隨時準備撕下使用。
“請師傅隔開萬鈞門弟子視線。”吳憂兒從袖中取出一小塊槐木交予她，裏面還有十餘厲鬼，未必能在鬥法中起到什麽作用，遮蔽眾人視線卻是足夠了。
千機子召出厲鬼，以鬼霧籠罩三人。
吳憂兒靠在師傅身上，嫵媚的狐貍眼中水霧朦朧，輕飄飄地看了圖浩一眼。
從圖浩的角度，只能看見吳憂兒的一雙眼，可只這一雙眼，已勝過世間萬千綺麗春景。
他胸口一熱，體內早已適應的炙熱陽氣竟似驟然間化作了沸水巖漿，燒得他五臟六腑都不對勁起來，本是標準的站姿被這雙美麗的眼睛瞧得醜陋粗魯，他臉上不由一紅。這一紅，更不得了，好像自己每一寸皮膚都紅起來，馬上就要被體內的熱流烤熟了。
千機子見多識廣，當即拍了一下吳憂兒的腦袋，目光中大有厲色。
吳憂兒縮縮肩膀，眼睛不得離開圖浩，只拉著師傅的衣袖搖擺好幾下求饒。
這瞳術可說是正正宗宗的邪門神通，以目光懾人神魂只能算邪，吳憂兒這般以美色惑人卻實在令人不齒。千機子想起他是男子，還曾誘惑自己，心裏愈發怪異。
“師傅，我倆的命在一塊兒，誰死了另一個都活不成。那暗器太險，即使您以它破了陣，只要您不脫險，憂兒絕不獨活。”
千機子氣息一頓，輕輕點了點頭。
再下作的招兒，他們只求活。她還沒想明白接下來怎麽活，但吳憂兒一生顛沛，她不能讓他就這麽魂飛魄散。
吳憂兒看不見她的動作，可他知道她的選擇。他所有狷狂都不過時仗著她那一分憐惜，有恃無恐。什麽時候能任性，什麽時候要本分，他分得清。
圖浩意志堅定，久拖定要壞事。吳憂兒慢慢從千機子身後走出，一步一步接近他，蔥白的手指點在自己的鬢角，花汁染成的桃紅指甲一寸一寸滑過眉梢、眼臉、臉頰、下巴、頸項……最後，淺淺探入衣領，停下。
圖浩身體一震，猛然吐出一大口血來！
“心眼恍惚中魔，盡我角色意識美色。”吳憂兒微微一笑，明眸善睞，慘白的俏臉浮上一層紅暈，聲音中更含無盡誘惑，“入陣前，你為何瞧我？”
圖浩不能自已，下意識就開始想入陣前自己瞧見的絕色美人兒，越想越覺得身上燥熱，手中板斧落地，七竅間潺潺流出鮮血也不自知。
“莫傷他性命。”
“是。”
吳憂兒法力一停，圖浩碩大的身子頹然倒地。
迷惑圖浩這種天地異人於吳憂兒也非易事，心神一松，衣衫內就有幾縷黑霧不受控制的飄散出來，在身周徘徊不定。他死死拉住千機子的手臂，啞聲道：“師傅，憂兒快維持不了人形了。”
“我們快走！”千機子再不猶疑，撕下《千機冊》中那張符紙，抱著吳憂兒沖向大陣邊緣。
一道暗灰色人影與兩人擦肩而過，嘶聲叫道：“圖浩！”
竟是萬華舍了自己的南方大陣匆匆趕來。
吳憂兒攬著師傅的手臂一緊，身上鬼霧翻騰，正欲勉力重塑人身，就發覺千機子腳步未停，極鎮定道：“立即救治，不至於死。”
萬華果然沒有追上來。
吳憂兒已經模糊的臉孔露出一絲笑，窩在千機子懷裏搖擺著手指道：“師傅，其實你最狡猾。那副正經模樣，也不知騙了多少人。”
“己所不欲，勿施於人。”
“不，”吳憂兒的身體越來越輕，聲音也很輕，低沈的男聲在千機子耳邊回蕩，“是莫損心頭一片天。”
作者有話要說： 心眼恍惚中魔 盡我角色意識美色
——《青蛇》插曲，《莫呼洛迦》歌詞
鬥法真的好難寫！
更新晚了非常抱歉，笨笨盡量保質保量
☆、梨花暴卷黃泉路
神仙府已無人居住，可門口還亮著兩盞燈，亮堂堂照著紅底大門上一塊白布告示，上書：“參觀五塊靈石三個時辰，包場二十塊靈石一天，打聽事物七塊靈石”三行大字。
神仙府門口本來是個清冷的地方，那大門臉，夜裏黑漆漆瞧著像惡鬼長大的嘴巴。但自從幾年前裏頭住進兩個外鄉人，很是熱鬧過一段日子，每天不少年輕人打扮齊整了伸長脖子往裏頭張望，冒充長脖子天鵝去夠一位真天仙。
天仙怎麽可能看上他們這些凡人？悄無聲息就走了，留下一個打理得跟仙境似的宅子，連原屋主都瞧了半天，最後才小心翼翼的踩到那些雕了花的青石板上。都是在修真界裏混日子的，裝飾個宅子本不稀奇，稀奇的是修飾之精美，排列之巧妙，以及從宅子裏隱約可見的那兩位外鄉人的修為法力。
小地界來了大佛！
消息傳出去，不少人來神仙府附近打聽。神仙府的原主幹脆也不賣房了，就開個大門，掛上那張告示，成天坐在門房白拿靈石。最奇的是還真有不少冤大頭，頭三天包場都包到了三年後，不僅有查探那兩人消息的，還有喜歡這宅子，願意一天二十靈石租下來常住的傻瓜。
有人就肯定有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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風雨欲來。
她手指微動，也不見她取出《千機冊》，一把小小的由符紙化成的弩機已經出現在她手上：“至少我現在不能讓他死。”
說完，她長嘆一聲，轉身離開。
——最難消受，美人恩。
簡天行如腳下生了根，也不知她的決定對是不對。等她即將走出院門，他才猛然上前幾步大聲喊道：“再見面，我不會手下留情！”
千機子背對著他揚了揚手裏的弩機：“你欠我的，還清了。”
恩仇兩清，下次見面，再無顧忌。
沒有人在原地踏步，簡天行總有一天會走出千機子的陰影，所以作為“長兄”，她唯一能做的，就是給他對一個男人的尊敬。
簡天行望著她的背影，其實還有第二句、第三句，卻怎麽也說不出口——你是否真的想過當我的妻？你可知道，你幾乎毀了我？
地煞大陣共七百二十人，修為最差也是金丹期高手，更有五大門派眾多大能坐鎮，遙遙望去方圓數十裏都籠著一層暗紅法光，當真聲勢浩大，法力滔天。
可當千機子吳憂兒出現在陣前，人人心中都是一陣亂跳。
低輩子弟久聞鬼嬌娘大名，想起傳說中他的種種刑虐手段，即使己方人多勢眾也不由心驚。
而老一輩，目光卻都盯在吳憂兒身前那道黑色的身影上。
兩人一步一步走來，剛開始只能看見一黑一金兩道豎線。大陣離神仙府並沒有那麽遠，這是咫尺天涯的法術，與縮地成寸正相反，常用以躲避敵人攻擊，也不知他們在此時施展有什麽陰謀詭計。
人影漸漸清晰，見當前的“男子”一身黑緞絞白絲廣袖道袍，頭上束冠，兩道刀鋒似的劍眉直飛入鬢，器宇軒昂，而她身後的“女子”則著鵝黃對襟襦裙，肩上披一件血紅的大氅，兩只袖管沒有穿上，在風中左右飛揚。鵝黃配鮮紅已是極艷麗的顏色，“她”腰間還束了一條亮紫腰帶，面上蒙一方黑色繡白紋的帕子，臉容還未瞧見，這身裝扮倒極為刺目，不似吳憂兒往日的風格。
數百人聚集於此，竟一時寂靜。
打破沈默的，是一個沈重到極致聲音：“千、機、子。”
每一個字都聲振寰宇，震得人人耳中轟鳴，片刻後才聽不夜天萬華低呼：“大蒼山掌門！”
好個大蒼山掌門，垂暮之年法力竟猶自雄渾如山川大河。
大蒼山掌門的年歲少有人知，他身上骨灰般的白似乎已經融進大蒼山這個古老的門派中，論及德高望重，修真界無人能與他相提並論，坐鎮，坐鎮，只要他坐在陣中，便能鎮住五大門派七百二十名高手。
誰都沒想到，他一身修為竟也如此震古爍今，怕不已到了渡劫期。
被他點名的千機子面不改色，反而淡然一笑，躬身執弟子禮道：“千機子見過大蒼山掌門。”
單這份定力已不愧是千年前年輕高手中的魁首。
大蒼山掌門坐在椅子上，微微躬身還了一禮。以他的輩分，這已是極重的尊榮。
“千機真人死而覆生，可惜了。”
千機子長身玉立，目光極正，認真地解釋道：“本座難得想為自己的事任性一次而已。”
大蒼山掌門臉色覆雜，幾番張口，最終卻只有一聲長嘆，道：“也罷。”
說完，他容色一冷，對諸人道：“各位，擺陣吧！”
萬華心中猶疑，不願因此與千機子結下仇怨，腳步便慢了一步，正瞧見千機子身後的吳憂兒美目流盼，與萬鈞門門主脈脈對視。
萬鈞門門主一身修為早可突破分神，但悟性太差，遲遲不能對抗心魔，走的是穩紮穩打水到渠成的路子。而吳憂兒最擅長的，恰是攻心。
“圖浩！”他急聲喝道。
圖浩正是萬鈞門門主的名字，他嫌棄不夠威勢，顯少提及。沒想到此時竟會被人叫出，一驚之下自然移開目光，看向萬華道：“你喊什麽？”
萬華見他憨頭憨腦，目光清正，不似中招的模樣，心下稍安，冷笑道：“我怕有人精蟲上腦，壞了咱們五大門派剿滅鬼嬌娘的大事！”
圖浩還沒明白精蟲上腦是什麽意思，看萬華青白的臉色，下意識就有些後怕，顧不上鬥嘴，匆匆入陣主持了。
吳憂兒目光在兩人身上滑過，微微一笑。
作者有話要說： 龍門山有雨，雪原虎下山。——新龍門客棧
看了四遍的電影，那個時期的女星不能說每個都貌若天仙，但混出頭的都很有辨識度，張曼玉的臉型其實有點寬，不是第一眼美女，可她一顰一笑都別有風情，而不似現在，女神全是錐子臉、大眼睛、一字眉，笑起來嘴角的弧度都差不多，經常傻傻分不清誰是誰。
圖浩，土豪。
☆、番外· 話本
“師傅，什麽是桑海滄田？”
“就是，”千機子指著天空，“雲的位置移動了。”
“那什麽是天荒地老？”
“人以為一切結束的時候就是天荒地老。”
“如果不結束呢？”
“沒有什麽是不結束的。”
“包括愛情？”
“愛情啊……”千機子拿起徒弟手裏的話本，看了看上面的文字，笑道，“真是癡的癡傻的傻。愛情總結束於一個人的醒悟，越執迷不悟，醒時就越痛。”
吳憂兒懵懂：“因為那位小姐愛上的其實只是一個輕浮浪蕩的酸書生？”
千機子彎腰摸摸他的腦袋，溫言道：“因為對修士而言一輩子太長，長得再深刻的感情，回想起來也不過平常。”
吳憂兒不懂，打理著被師傅弄亂的頭發嘟囔道：“所以不醒不就好了嘛。”
千機子翻到話本的最後一頁遞給吳憂兒：“這世上最難的，不是滄海桑田，更不是地老天荒，那些東西等等就到了。最難的，正是不醒啊。”
那故事的最終，窮書生被家丁打死，小姐抑郁而亡。
“明明一點都不難。”吳憂兒托腮看著師傅，“死死就好了嘛。”
“也只有你會這麽說。”千機子忍不住又把他的頭發揉亂了，略帶嚴肅道，“記住，無論你以後愛上什麽樣的人，為師都不許你為他死。”
“可是這個世界好無聊。”
“為師也很無聊？”
吳憂兒趕快抱住師傅的袖子撒嬌：“師傅最好了。”
“那你以後即使為了為師，也不可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，知道了嗎？”
“知道了。”吳憂兒狠狠點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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吳憂兒坐在槐樹上，一個年輕人站在樹下。
“以前你來找我，都是要我把話本裏的人物寫死了，現在你為什麽忽然喜歡讓他們都活著？”
“因為憂兒以前還不知道原來死亡是這麽可怕的事。”
年輕人以寫話本為生，猜測道：“你愛的人死了？”
吳憂兒搖頭，居然沒有立刻殺了他，擡起頭直直望著刺目的太陽道：“她沒死，可憂兒總覺得她死了。”
“你希望她死？”年輕人好奇道，“還是她變了心？”
“都沒有，她只是不願睜開眼看這個世界了。”吳憂兒雙腳不安的纏在一起，“你說她是不是被憂兒看得煩了？其實憂兒只拉著她的袖子也可以，只要一點點，雖然憂兒的手變大了，但憂兒會很小心的，只要一點點，一點點……”
年輕人道：“你要的明明不是一點點。”
吳憂兒蜷起腿，把頭埋進膝蓋和胸口的縫隙裏，悶悶道：“憂兒不討天道的喜歡，只能要一點點，否則天道生氣了，師傅便不高興。”
年輕人早知道這位姑娘癡，將話本當真事，說不定他師傅真是被她纏得煩了，畢竟修真界就是一個這麽冷漠的世界。
“別哭，”年輕人柔聲道，“哭多了眼睛會瞎掉的。”
“可是清楚的看見前後左右都沒有她，我就忍不住想哭。”
“她去哪了？”
“她還好好的躺在榻上啊。”吳憂兒忽然楞住，慢慢擡起頭，喃喃道，“對，師傅只是，不摸憂兒的頭了，而已。”
她還好好的躺在榻上……
為什麽他總是在哭呢？哭得都看不清她了，明明就在那裏，他居然覺得空空落落的，明明，她就好好的躺著呢。
年輕人望著吳憂兒失魂落魄的神情終於明白了。
生離和死別最大的區別就是，生離，吳憂兒等千機子回來，死別，千機子等吳憂兒死去。
但是鬼嬰死，就是魂飛魄散，千機子死後去的世界，永遠不會有一個愛拉她袖子的吳憂兒。
“師傅，活的。”憂兒坐在樹上，望著庭院外熙熙攘攘的人群，實際上什麽都沒有看見，“死了，就等不到了。”
你若不在，憂兒不知道何為甘甜苦樂。
作者有話要說： 這篇文男主的本質其實就是好愛好愛你，笨笨果然喜歡比較奇葩的角色，現實生活中正常的人物性格總覺得放在小說中不夠帶感呢。
吳憂兒是個非常敏感的人，幼年期所有人都對他喊打喊殺，只有千機子護著他，心理早出問題了，然後千機子還覺得自家徒弟很溫柔嫻靜，容易被外人欺負，一直帶在身邊，更加限制他的人際交往，造成了“除了師傅之外的人都討厭”的世界觀。所以吳憂兒其實就是一個聰明的瘋子，為愛情放棄事業和生命啥的，還是瘋子做來感覺好，至少不會被懷疑智商。
存稿告罄，先發一章，字數較少請見諒，爭取十二小時內把下一章寫完。
☆、好雨知時節
地煞大陣起，天地震顫，無數法寶齊齊鳴動，地煞大陣籠罩之內血色翻騰，如巨龍盤旋，每一轉，赤色都略深一分，到最後竟漸漸化為黑色，七百二十人盡皆不見。
腳下震動稍停，吳憂兒正欲開口，被千機子揮手止住。她神色凝重，沈聲道：“還沒完。”
果然，黝黑如墨的大陣中竟霎時間射出無數金光，兒臂粗的光華一齊向千機子二人擊來！
吳憂兒萬沒料到大陣初起就有這般威力，匆忙扯下身上血霞帔抵擋。
血霞帔並非防禦法寶，在空中化為一道血簾，大片金光穿過，深達千尺的血水竟被直接氣化，金光帶著絲絲血色疾馳而來。
吳憂兒沒時間懊悔自己未煉制防禦法寶，身體旋轉就要擋在千機子身前。
千機子一把按住他的肩膀，順勢將他拉入懷中，沒想到吳憂兒千年來長高不少，說話時嘴唇幾乎貼著他的耳朵：“傻瓜，為師護得住你。”
她一手摟著吳憂兒，一手從千機冊中撕下一頁紙。
一大塊晶瑩剔透的晶壁出現在金光前，攜雷霆萬鈞之勢而來的金光撞在晶壁上，一時金光大振，眾修士眼前都有片刻失明，再睜開眼，只見晶壁破碎，金光不知所蹤，千機子師徒卻毫發無傷。
即使陣法遮擋也能聽見有人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。
“千機真人果然名不虛傳，元嬰修為竟能擋地煞大陣一擊。”萬華的聲音傳來。
重生後的千機子竟只有元嬰期！心生怯意的眾修士精神一振。
吳憂兒眉頭一動，就聽千機子淡淡笑道：“盈縮之期，不但在天。”
有一種人，永遠淡然自若，好像天塌下來都能一力承擔。
最可怕的是，她留下的傳說輝煌得令人生畏，確實從未有承擔不了的麻煩。
“諸位今日聚集在此，皆因本座教徒無方之故，本座不敢指謫。但吳憂兒乃是本座今生今世唯一的徒弟，犯下大錯也全為了本座這個混賬師傅，還請諸位看在千機子的薄面上寬宏一二，若定要兵戎相見，本座亦無顏袖手旁觀。”
大蒼山掌門冷冷道：“千機真人是拿定主意要包庇這個妖女了？”
“正是。”千機子與他說話時頭顱稍低，以示尊敬。
“哪怕千年功德名望，一朝盡喪？”
“本座不修來世，故而不求功德；本座也不貪權勢，故而不逐名望。”千機子望著大陣，可每個人都知道她看的是陣中的大蒼山掌門，她目光中的孺慕之情和愧疚之意，全修真界也只有大蒼山掌門當得起，“生平所求，一為心安，二為……憂兒安康。”
在這強敵環繞的地煞大陣中，她竟說，為憂兒？
吳憂兒瞪大眼睛，七竅玲瓏心都被堵住，呆呆不解師傅語中含義。就聽大蒼山掌門道：“再無回轉的餘地？”
千機子語音艱澀，片刻後才啞聲道：“不必回轉。”
她第二條命因吳憂兒而來，今日便以這條命換憂兒一命，方不負，美人恩。
她心意已決，更不停頓，擡首揚聲道：“諸位道友聽了，今日地煞大陣與本座為敵，待本座修為盡覆，在座諸位不知幾人能活？”
千年前她雖無勢力，論及聲望卻已達巔峰，修真界第一強者的名頭之下，縱然生死仇敵、陰險小人，明面上也都不得不說一聲佩服。
而今日，千機子曾不屑一顧的所謂聲望便是她最後的手段之一。
主持陣法的眾人中萬華的心思最為機警，一聽此言就不由望向大蒼山掌門——要壓住千機子的，非他不可。
但大蒼山掌門沒有出聲。
地煞大陣中央的金光陣一擊而止，非但不全力剿滅二人，反而任由千機子說話。而現在，大蒼山掌門竟對千機子明晃晃的威脅，一言不發。
萬華想起修真界中流傳已久的，千機子和大蒼山間的淵源，之前闖入神仙府中的簡天行，方才千機子對大蒼山掌門的態度，還有明明十拿九穩卻一次次失敗的對吳憂兒的圍剿，背後隱隱發涼。
“等會兒如果千機子從我們這裏突圍，保住本門弟子性命為上。”他輕聲囑咐周圍的心腹。
千機子威脅之語一出，大陣中本就人心惶惶，即使沒有宗主吩咐，部分修士也打定了出工不出力的主意。不夜天得了萬華的令，輸入陣中的法力更是大減。
地煞大陣息息相關，即使大蒼山立時補上，五大門派諸人心中也多了一層計較。不過其餘六宗同為正道，抹不下臉與不夜天同作小人罷了。
千機子寥寥數言，地煞大陣中暗流漸起。
吳憂兒靈覺最是靈敏，湊到千機子耳邊輕聲道：“師傅好厲害！”
他剛剛明悟千機子竟為了他悍然對上五大門派，語音帶笑，調子更軟媚到了極處，端得是柔情萬種，含情脈脈。
千機子耳畔被冷風吹過，她死後對吳憂兒的聲音更少有抗力，板臉斥道：“大敵當前，還做女兒情態！”
吳憂兒卻不怕死，用男聲低笑道：“死前能聽見師傅這番話，更與師傅死於一處，憂兒亦知足了。”
是生是死，於他並無太大差別，碧落黃泉他唯一怕的，便是她再將他一人孤零零的扔在世間。
千機子畢竟是女子，男聲對她而言更增誘惑，兩道劍眉便鎖得深了些。
吳憂兒哪裏知道，以為師傅厭他男身，忙退開一步，強行將註意力轉到地煞大陣上，眼眶又是一陣發紅。
他岔開話題道：“大蒼山掌門怎的一點兒力都不出？師傅，咱們是否趁機突圍？”
兩人就站在金光陣中，周圍金光流轉，卻再沒有真正像樣的攻擊手段，殘破的血霞帔盡可防住。
“先等等，時機未到。”千機子觀察大陣時目光在四方停留的時刻差不多，最多多瞧一眼西方大陣，口中向吳憂兒解釋道：“他年老體弱，空有渡劫期修為，向來無人指望他參與爭鬥。靜養數千年，未必還有能力主持大陣。他第一句用道威壓為師，不過是迫為師放棄你罷了，難以持久。”
大蒼山人才濟濟，未必需要大蒼山掌門親自主持陣法，卻也無人敢請他讓開主持之位。
吳憂兒何等聰慧，聞言立刻了悟道：“他不想擔殺師傅的罪名。”
“今日之後，他要殺為師便再無顧慮了。”
吳憂兒拉住千機子的衣袖甜甜笑道：“因為憂兒和師傅從此便是‘邪魔’、‘歪道’了。”
他真愛極了邪魔外道這個詞，逮著機會就要用上一用。
千機子觀察已畢，走到東方大陣前，笑道：“你猜，他們何時開始罵陣？”
罵陣，一來激敵妄動，二來為自己正名。
吳憂兒凝神靜聽，柳眉一挑，輕蔑道：“早開始了，不過不敢當著您的面罵，還在猶豫要不要為一個狐媚惑人的妖女和您撕破臉呢。”
千機子拿出《千機冊》，一頁一頁慢慢翻開，姿態閑逸，略有些吃驚道：“為師真有這麽大名頭？”
“世人都愛誇大，您在的時候怕滅了自己的威風，便有節制，您重傷後千機真人四字突然精貴，一個個恨不得都當您幹孫子，傳來傳去，連他們自己都糊塗了。”吳憂兒口中說話，一雙柔媚的眼卻似牽了絲，若有若無落在千機子手中的《千機冊》上，瞧見千機子翻開的那一頁，不由眼皮一跳，猶豫道，“師傅，這恐怕……不太好。”
“別無他法。”千機子神色不變，傳聲道，“此物為師未必能控制得當，你化為鬼霧，當可吸取活人精氣支撐，但不得傷人根基。”
“憂兒無礙，但您修為大減，身體也……”吳憂兒將這個詞含糊混過，搖搖師傅的衣袖，含淚道，“斷然配上那兇器，有噬主的可能！”
他話音未落，一道碩大的閃電在大陣中一閃而過，剎那的電光仍十分駭人。
千機子擡頭望天，見天上的陰雲已聚得極厚，淡聲傳音道：“萬鈞門上下皆修習至陽功法，大陣也必屬陽，而雨屬陰，等會兒大雨傾盆，東方大陣的威力必然減弱，北方礪劍門的潑天應變不足，想必不能立時支援，南方不夜天萬華性情陰鷙，即使發覺也未必會舍棄己陣相助於人。”
吳憂兒知道她主意已定，便不再勸，反正他生死隨她，補充道：“萬華似乎和萬鈞門門主有交情，不過他陣中陰氣最盛，憂兒的鬼物大有可為，拖住他不難。”
他的鬼物早在萬華為圖浩在陣前稍停時已潛入南方大陣中，力保萬無一失。
閃電過後，雷聲轟鳴，四方大陣中人影綽綽，似已不耐金光陣的無作為，想引千機子師徒入陣。
吳憂兒被雷聲震得眼睛又濕了，拉著千機子的衣袖，從千機子腦後怯生生望向礪劍門掌管的北方大陣，那裏劍光最盛，可見陣中人最為急躁。
“大蒼山掌門實在很了不起。”
能壓住這麽些牛鬼蛇神，本身就已是一種了不得的本事，更別說此人老而彌堅，主持大蒼山事物數千年。
“正是。為師正想與你說，看待事物不可隨性而……”千機子忽覺臉上一涼，話語停住，擡頭望向天空，大笑道，“好晚的雨！好大的雨！”
烏雲如蓋，雨滴如豆，頃刻間大雨傾盆。
這雨比她所料晚了半個時辰，若非大蒼山掌門有意相助，兩人未必能在陣中撐到雨落。但如此大雨，對東方大陣的損傷也大了數倍。
作者有話要說： 論學好物理的重要性
天下英雄出我輩，一入江湖歲月催。
鴻圖霸業談笑間，不勝人生一場醉。
提劍跨騎揮鬼雨，白骨如山鳥驚飛。
塵世如潮人如水，只嘆江湖幾人回。
☆、色是空空是色
風雨已至，千機子又化出一大塊棱鏡抵擋金光，吳憂兒收起血霞帔，兩人緩步走進東方大陣中。
他們走得太從容，選擇的方向從某種程度上也算出乎預料，其餘四方大陣互相傳音，決定凝神戒備，不可輕動。這師徒二人一個癡傻一個瘋癲，卻都是經過大風大浪的聰明人，誰知千機子不是打了暗度陳倉的主意？況且此次圍剿中，大蒼山身為正道魁首包庇鬼嬌娘的罪過人人心知肚明，運作得好大有可為。
多麽可笑，當大蒼山除掉千機子後，它這座龐然大物成了眾人下一個目標。對和錯不重要，重要的是他們屁股底下那個名為“第一”的位置。
只有萬華想起圖浩與吳憂兒那次對視，心中隱隱不安。
東方大陣內。
萬鈞門門主圖浩站在雨中，魁梧的身形配上手中的宣花板斧如巨靈神般氣勢駭人，雨水落在他身上竟頃刻間就被蒸發幹凈，顯然陽元充沛到不可思議的地步，陰氣不能浸染絲毫。他周圍的萬鈞門弟子排列並不整齊，個個高大壯碩，衣衫下的皮膚隱隱露出金屬般的光澤，手中也多是重碩兵器。
千機子和吳憂兒一進陣，退路便再不可見。
“竟是巨靈陣。”千機子輕嘆一聲，“先天至陽之體，本座明白你為何會以分神期修為執掌五大陣之一了。”
她腳步微微前移，將吳憂兒擋在身後。
吳憂兒知曉自己身為天地至陰至晦之靈不宜對上至陽之體，自不會逞強為師傅添麻煩。他瞇起眼細細打量圖浩，見他濃眉大眼，容止粗豪，靈魂也十分幹凈，是真正的莽直憨厚，雖然相貌頗為醜陋，卻稱得上是條好漢。
鬼神最守善惡有報的規則，他果然是吳憂兒拿捏不得的人。
“千機真人，請讓開！”圖浩喝道。
“本座千年不在世上行走，連一個分神期的小輩都敢對本座叫囂了嗎？”千機子語調溫和，但兩道凜冽的劍眉斜斜挑入鬢角，目光清冷如月，自有一番高人風範。
她觀人之術不及吳憂兒卻也不差，知道斷然對圖浩當無大用，再見巨靈陣乍看雜亂無章，實際上萬鈞門弟子之間皆能呼應，遠比自己想的難對付許多，欲再以名壓人。
誰知圖浩生在她隕落後，初生牛犢不怕虎，昂首挺胸道：“若真人繼續被妖女迷惑，淪為邪魔，自然人人得而誅之。”
“好，正當如此！”千機子一挑眉峰，居然擊掌讚道，“本座此次覆生，所見之人個個都恨不能當心生七竅，偏偏又無比幹忠義，盡會些雞鳴狗盜的下作勾當。本座已在陣中，爾等要殺，直言無妨。”
圖浩一楞，道：“你這道人好生怪異，大蒼山掌門三番兩次勸你，若你就此退去，老子幹啥費勁殺你？”
千機子搖頭道：“退不得。即使本座今日退了，也不過明殺暗殺之分罷了。”
吳憂兒不喜她這話，似如今刀山火海都不是為了他。
“萬鈞門門主，還請出手讓我師徒見識見識巨靈陣吧。”
“好。”圖浩手中宣花板斧正要揚起，忽覺不對，虎目圓瞪怒道，“妖孽敢爾！”
但見陣中萬鈞門弟子皮膚上金屬光芒大為減弱，更有一二修為淺薄的弟子肉體上見了銹跡，顯然是為陰氣所侵。
雨水本陰，吳憂兒的厲鬼借機將鬼氣混入雨中，雨滴落在萬鈞門弟子身上時鬼氣便悄然潛入體內。
好個圖浩，眼見頃刻間數十弟子危急，身上金光猛增，趁巨靈大陣猶能聚弟子精氣，一身至陽法力全匯聚在宣花板斧上，向天橫劈！
一道金光自斧刃上宣洩而出，所過之處眾鬼慘嚎，入耳如針紮，是無數無形厲鬼在陽氣中魂飛魄散。
與之結契的吳憂兒也受重創，扶住千機子才不至委頓在地，慘白的小臉隱隱發黑，咬牙泣道：“果然克我！”
好在經此一著，已被陰氣入侵的萬鈞門弟子大多無力再戰，盤膝坐下全力抵禦陰氣。
“先天至陽之氣……”千機子微微皺眉，手中《千機冊》書頁亂翻，躊躇不定。
吳憂兒整個人靠在千機子身上，輕聲喘息道：“師傅，那件暗器先留著，憂兒有法子勝他。”
這句話沒有傳聲，圖浩聽得清楚。他千歲不到便升任一派掌門，一路順風順水，又剛剛重創合體期大能，心中也難免有些自得，當即道：“你這妖女還有什麽本事盡可使來！”
他乃先天至陽，較之吳憂兒人為而成的鬼嬰之體自然遠勝，方才借萬鈞門數十子弟純陽精氣的一刀也不過損失些許法力，而吳憂兒卻是實打實的重傷，站都站不穩的模樣。
饒是千機子都不禁暗自奇怪，手指捏住《千機冊》中一頁隨時準備撕下使用。
“請師傅隔開萬鈞門弟子視線。”吳憂兒從袖中取出一小塊槐木交予她，裏面還有十餘厲鬼，未必能在鬥法中起到什麽作用，遮蔽眾人視線卻是足夠了。
千機子召出厲鬼，以鬼霧籠罩三人。
吳憂兒靠在師傅身上，嫵媚的狐貍眼中水霧朦朧，輕飄飄地看了圖浩一眼。
從圖浩的角度，只能看見吳憂兒的一雙眼，可只這一雙眼，已勝過世間萬千綺麗春景。
他胸口一熱，體內早已適應的炙熱陽氣竟似驟然間化作了沸水巖漿，燒得他五臟六腑都不對勁起來，本是標準的站姿被這雙美麗的眼睛瞧得醜陋粗魯，他臉上不由一紅。這一紅，更不得了，好像自己每一寸皮膚都紅起來，馬上就要被體內的熱流烤熟了。
千機子見多識廣，當即拍了一下吳憂兒的腦袋，目光中大有厲色。
吳憂兒縮縮肩膀，眼睛不得離開圖浩，只拉著師傅的衣袖搖擺好幾下求饒。
這瞳術可說是正正宗宗的邪門神通，以目光懾人神魂只能算邪，吳憂兒這般以美色惑人卻實在令人不齒。千機子想起他是男子，還曾誘惑自己，心裏愈發怪異。
“師傅，我倆的命在一塊兒，誰死了另一個都活不成。那暗器太險，即使您以它破了陣，只要您不脫險，憂兒絕不獨活。”
千機子氣息一頓，輕輕點了點頭。
再下作的招兒，他們只求活。她還沒想明白接下來怎麽活，但吳憂兒一生顛沛，她不能讓他就這麽魂飛魄散。
吳憂兒看不見她的動作，可他知道她的選擇。他所有狷狂都不過時仗著她那一分憐惜，有恃無恐。什麽時候能任性，什麽時候要本分，他分得清。
圖浩意志堅定，久拖定要壞事。吳憂兒慢慢從千機子身後走出，一步一步接近他，蔥白的手指點在自己的鬢角，花汁染成的桃紅指甲一寸一寸滑過眉梢、眼臉、臉頰、下巴、頸項……最後，淺淺探入衣領，停下。
圖浩身體一震，猛然吐出一大口血來！
“心眼恍惚中魔，盡我角色意識美色。”吳憂兒微微一笑，明眸善睞，慘白的俏臉浮上一層紅暈，聲音中更含無盡誘惑，“入陣前，你為何瞧我？”
圖浩不能自已，下意識就開始想入陣前自己瞧見的絕色美人兒，越想越覺得身上燥熱，手中板斧落地，七竅間潺潺流出鮮血也不自知。
“莫傷他性命。”
“是。”
吳憂兒法力一停，圖浩碩大的身子頹然倒地。
迷惑圖浩這種天地異人於吳憂兒也非易事，心神一松，衣衫內就有幾縷黑霧不受控制的飄散出來，在身周徘徊不定。他死死拉住千機子的手臂，啞聲道：“師傅，憂兒快維持不了人形了。”
“我們快走！”千機子再不猶疑，撕下《千機冊》中那張符紙，抱著吳憂兒沖向大陣邊緣。
一道暗灰色人影與兩人擦肩而過，嘶聲叫道：“圖浩！”
竟是萬華舍了自己的南方大陣匆匆趕來。
吳憂兒攬著師傅的手臂一緊，身上鬼霧翻騰，正欲勉力重塑人身，就發覺千機子腳步未停，極鎮定道：“立即救治，不至於死。”
萬華果然沒有追上來。
吳憂兒已經模糊的臉孔露出一絲笑，窩在千機子懷裏搖擺著手指道：“師傅，其實你最狡猾。那副正經模樣，也不知騙了多少人。”
“己所不欲，勿施於人。”
“不，”吳憂兒的身體越來越輕，聲音也很輕，低沈的男聲在千機子耳邊回蕩，“是莫損心頭一片天。”
作者有話要說： 心眼恍惚中魔 盡我角色意識美色
——《青蛇》插曲，《莫呼洛迦》歌詞
鬥法真的好難寫！
更新晚了非常抱歉，笨笨盡量保質保量
☆、梨花暴卷黃泉路
神仙府已無人居住，可門口還亮著兩盞燈，亮堂堂照著紅底大門上一塊白布告示，上書：“參觀五塊靈石三個時辰，包場二十塊靈石一天，打聽事物七塊靈石”三行大字。
神仙府門口本來是個清冷的地方，那大門臉，夜裏黑漆漆瞧著像惡鬼長大的嘴巴。但自從幾年前裏頭住進兩個外鄉人，很是熱鬧過一段日子，每天不少年輕人打扮齊整了伸長脖子往裏頭張望，冒充長脖子天鵝去夠一位真天仙。
天仙怎麽可能看上他們這些凡人？悄無聲息就走了，留下一個打理得跟仙境似的宅子，連原屋主都瞧了半天，最後才小心翼翼的踩到那些雕了花的青石板上。都是在修真界裏混日子的，裝飾個宅子本不稀奇，稀奇的是修飾之精美，排列之巧妙，以及從宅子裏隱約可見的那兩位外鄉人的修為法力。
小地界來了大佛！
消息傳出去，不少人來神仙府附近打聽。神仙府的原主幹脆也不賣房了，就開個大門，掛上那張告示，成天坐在門房白拿靈石。最奇的是還真有不少冤大頭，頭三天包場都包到了三年後，不僅有查探那兩人消息的，還有喜歡這宅子，願意一天二十靈石租下來常住的傻瓜。
有人就肯定有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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